凉一

主真三法庶其它杂食/冷坑坑底自闭玩家/掉落随缘

记忆封锁(下)

○长长长长长特别长的下半篇,字数严重超预期

○cp法庶。徐庶主视角+法正视角的小番外

○十分不擅长讲故事,所以狗血注意,OOC算我的



  

【5】

他从梦中醒来。


  

风的呢喃与海浪的吟唱交杂,

梦里水声“滴滴答答”。

不知道是谁在低吟,

带着老唱片特有的沙哑。

指间滑落的是白色的沙,

聚成城也聚成塔。


  

光线迷蒙,

晕成水墨般的影,

最终落在他的眼上。


  

徐庶睡眼惺忪地接起手机。

“徐先生吗?您好,这里是‘余生首饰’。您在我们这里定制的戒指已经做好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来取?”

徐庶摸不到头脑:“戒指?您搞错了吧。”

“这样吗?您稍等,徐庶,手机尾号是5899对吗?”

“啊,是……可能我忘记了吧。”徐庶看向窗外——外面飘着大团雪花,阴沉的天空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徐庶一个激灵坐起来,立刻注意到床头柜上贴着醒目标签的笔记本,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日期——1月12日,周六,难得的假期。

“徐先生?”

“啊,我知道了,我今天去……您能把地址发给我吗?”

“好的,稍后我会发到您的手机,请您带着发票收据来取。”


  

放下电话,徐庶深吸了一口气,翻开笔记本并没有找到有关这件事的记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徐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床头柜的抽屉——把收据放在这里是他多年的习惯。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账单中,果然找到了“余生”的订单发票,落款是徐庶的签名,日期是7月1日——笔记丢失的那段时间里。


  

顶着风雪,徐庶走进了余生首饰店。他掸了掸外套上的雪,踌躇地环顾四周。

今年的雪好像格外的多。

陌生的店员见到徐庶立刻迎上来,热络地将包装好的盒子拿给他,熟练地推销着店内其它东西。

徐庶一边礼貌地回应着,一边打开了戒指盒。盒子里是一对相同复古款的戒指,上面同样刻着一只拉长后首尾相接的沙漏。

徐庶拿出来其中一枚,尝试着带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合适。

店员殷勤地说:“徐先生,您看您还满意吗?”

“定戒指那天……”徐庶有些犹豫,“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店员愣了愣,费解地说:“当然不是啊,我们这里定戒指都一定是本人亲自到场测量戒码,这样才能保证准确。”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店员不语,有些疑惑。

“我……我出车祸失忆了。而那个人好像不见了?”徐庶不太确定。

店员恍然大悟地露出怜悯的眼神,说:“那位先生很英俊,我们店里的小姑娘开玩笑说他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但是他的脾气貌似不太好。”

“嗯?先生?和我一起定戒指的是个男人?”徐庶很吃惊地反复确认。

店员暧昧地看着徐庶说:“是啊,我们店里的小姑娘们觉得您们很勇敢,也很般配。”

“他叫什么?”

“这个……我们不知道。他很不耐烦,我们也没有多问。对了,戒指上有您们名字的缩写。”

徐庶取出另一只戒指,果然看到戒指的内侧刻着小字“Z&S”。


  

Z?

徐庶的笔记里有一支没有主人的钢笔,那支笔的笔盖上刻着同样的“Z”。

“先生?先生!”店员叫他,“不是我多嘴问,您的‘那位’不见了,您的戒指……”

“哦,谢谢。尾款在哪里交?”徐庶从钱包里拿出信用卡,微笑问,“刷卡可以吗?”


  

——可以确定的是,我认识这个Z。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生命里会出现一个差点和我共度余生的男人。

而他现在在哪?

1.12


  

【6】

“噗。”庞统一口茶喷在了桌子上,“你说什么?你差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徐庶脸热,稍稍掩饰了一下道:“应该是真的吧。”

诸葛亮倒是不意外,擦了擦桌面上的水,分析道:“这么说,这个男人应该是你出了车祸后认识的,而且时间不长他就‘消失’了。”

“嗯……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徐庶不死心地问,“我没有和你们提起过吗?”

“没有!真的没有!”庞统举起双手,言之凿凿地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搞了一个一夜情,然后以为自己坠入爱河了。”

“想说他脑子进水不用这么委婉,士元。”诸葛亮在一边好心地解释说明。

“少挑拨离间。”庞统翻白眼,“老夫这是合理推测。”

“一夜情的话怎么会去订戒指?”诸葛亮撑着下巴,盯着徐庶道,“我愿意相信元直说的。”

“谢谢你,孔明。”

“喂,孔明你怎么和他一起疯……”庞统敲了敲桌子有些着急。

“但是。”诸葛亮话锋一转,“元直,你要想清楚他值不值得你去找他。”


  

此话一出,徐庶和庞统都愣住了。

诸葛亮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们相爱到了去定戒指的地步。那么你的家里找得到有关他的东西吗?”

“这……这个……没有……”徐庶有些丧气。

“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找你?”诸葛亮又接二连三地提问,道,“元直,我和士元都希望你好好的。但是,我的想法是过去的让它过去。忘掉这个‘Z’,重新开始。”

庞统盯了诸葛亮一会儿,低下头看着紫砂杯中的青黄色的茶道:“我同意孔明。你胳膊上的伤说不定就是这个‘Z’搞的。”

徐庶没有说话。

诸葛亮又说:“当然,你也可以觉得我说的不对,我这是合理建议。”

徐庶叹气:“也许你说的对,孔明,你总是对的。”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带着独有的苦涩味被倒掉了。


  

临近傍晚,雪还没停,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

踩过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寂寞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延伸到下一个路灯点亮的边缘。

徐庶走得很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得这样慢。


  

公寓楼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得很单薄,在风雪中的阑珊的灯火下,像一座雕像一样虔诚地看着楼上的某个窗口,任由大雪染白鬓发。

徐庶不免好奇他所牵挂的是哪一家的人间烟火。


  

路过男人时,徐庶习惯性地向他点了点头以示友好,却发现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徐庶忙低下头快走了两步。他慌乱地拿出钥匙,手一抖,钥匙就顺着台阶掉到了男人脚边。

男人弯腰捡起了钥匙递给他,眼神深邃如深海汪洋。

徐庶看清男人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上帝总是会眷顾一些人。

“谢谢。”徐庶道谢,想了想问,“要进来吗?”

男人点头,沉默地跟在徐庶身后。


  

徐庶住在23楼,等电梯下来还有一会儿。

男人靠着墙,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庶。

徐庶不自在地四处看了看,故作轻松地问:“您住这里?”

男人似乎没料到徐庶会说话,怔了怔才说:“朋友住这里。”

“原来是等人。您……认识我吗?”

“不认识。”

“啊,不好意思。”徐庶笑了笑,从口袋中拿出半包纸巾,问,“要擦擦吗?”说着他指了指男人的头发。

融化的雪让男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谢谢。”男人接过纸巾,目光停留在徐庶的无名指上。

徐庶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戴着那枚戒指,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恰好电梯到了。

徐庶逃也似的走进电梯。

“……要进来吗?”徐庶犹豫地问。

“不了。”男人说,“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那,下次再见。”徐庶按亮了23楼。

男人没说话,目送着徐庶的脸消失在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后。


  

徐庶松了口气,同时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上升的电梯无法按停,徐庶只好按亮最近的13层。

出了电梯,徐庶果断地从楼梯间跑下去。

跌跌撞撞地跑到空无一人的一楼,徐庶气喘吁吁地靠着墙。

剧烈活动后的大脑嗡嗡作响,徐庶眼眶酸涩,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按亮了电梯。


  

也许我做了一个梦。

又也许,我疯了。

1.13


  

【7】

他从梦中醒来。


  

风的呢喃与海浪的吟唱交杂,

梦里水声“滴滴答答”。

不知道是谁在低吟,

带着老唱片特有的沙哑。

指间滑落的是白色的沙,

聚成城也聚成塔。


  

光线迷蒙,

晕成水墨般的影,

最终落在他的眼上。


  

——你是谁?


  

“徐哥,徐哥。醒一醒。”有人锲而不舍地推他。

徐庶揉了揉眼睛,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青年眨了眨眼,扶额道:“你不会又忘了吧。我,朱然。”

徐庶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因为睡得很短,他没有忘得彻底。

“你很累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昨天做文件没有睡好。”

“那就好,你知道你刚才说梦话了吗?”朱然递给他一杯水说。

“谢谢。”徐庶有点脸热,接过水问他,“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朱然靠在他的桌边,好奇地问道,“你一直再说大海什么的,你梦到什么了?”

徐庶摇头说:“不记得了,也许梦到大海了吧。”

“好吧。”朱然耸肩,“我干活去了。”

徐庶一口气喝完了温水才觉得好了一些,打开文件夹继续自己的工作。


  

办公室里的碎纸机正在运作,正好有同事拿着一摞废掉的材料来清理。

徐庶打招呼,却看到顶头的一张表格分外眼熟——正是他刚刚交的文件,那是他熬夜加班做出来的。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徐庶叫住他,在他有些慌乱的眼神中从废材料中找出了几张纸——都是签署着徐庶名字的文件。

“徐庶,这个,这个……”同事想掩饰。

“我没事的……不用解释……”徐庶勉强笑了笑。


  

周瑜看着被端正地放在自己面前的辞职报告,平静地说:“从主观来说,我不想你离开,徐庶。”

“从客观来说,我不适合这个工作,对吗?每次你都会找人另做我的工作,而我交的文件都会被送入碎纸机。”徐庶坐在周瑜的对面,同样平静地说,“我理解你,毕竟我也不能保证一个患失忆症的人能准确无误的做好衔接工作。而我也知道你和诸葛亮认识,并且他给了你一笔钱。虽然我不知道那笔钱具体做什么用的,但是猜一猜也许能猜个大概。”

周瑜没有意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支票和计算器:“我们来算算,除去我应得的和已经给你发过的工资,你还剩——一百六十万八千六百九十七块三毛二。”周瑜三下五除二地签好支票,推到徐庶面前说,“一个月前,诸葛找到我说想和我做一笔交易:我拿五十万,给你一个工作岗位,工资他来发,保你余生衣食无忧。”

“然后你就同意了?”

“当然,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我不用出钱,不用出力,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对你保密。不过现在被你戳穿了,给你打个折——我少拿一部分。”

徐庶看了一眼支票,问:“是谁?”

“嗯?”

“孔明不会突然有这么一大笔钱的。”徐庶言简意赅。

“那我不知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从不多问。”周瑜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两张摄影展的门票说,“这是当时诸葛送给我的,日期就在今天。但伯符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所以转送给你了。”

门票上只有一只硕大的沙漏,白色的细沙从中缓缓落下。


  

市美术馆门可罗雀。

几天前的雪还未消融,天却又乌云压顶心沉下来。

今年的雪真的很多。

美术馆的暖风并不足,徐庶搓了搓发僵的手,慢慢穿过展厅。脚步声传来回音,愈发显得冷清。


  

这次的摄影展汇聚了各地有名的摄影家。

徐庶不太懂艺术,所以照片也没有太让他觉得感同身受,但抱着对艺术的尊重,他还是看得很仔细。

他停在一张照片前:照片里是一个在月光下走向大海的红裙女人,落寞的背影和平静的水面在海天一线的地方相交。如火的衣裙和海藻般的发湮没在铺天盖地的夜色中。

徐庶似乎感觉到女人从踏入海中的无望到走入深渊的绝望。

铭牌中这副照片的名字叫《光》,而作者是匿名的。


  

徐庶叹了口气,移动到下一张照片前:这一张叫《沙塔》,但照片中的男孩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堆沙堡。他蹲在一堆干的白沙前,笑着且锲而不舍地将红色小桶中的白沙倒上去。可想而知的是干的沙子永远只能堆成沙堆。

作者还是匿名。


  

“你是谁?”徐庶喃喃,“我又是谁?”


  

【8】

2月1日。

快过年了。

张灯结彩的商店推出的促销活动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各种喜庆的音乐杂乱无章的交在一起。虽然下着雪,但并没有打扰到人们的好心情。

似乎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变得无比的宽容。徐庶也不例外。

他不想去找诸葛亮,也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位朋友了——如果是诸葛亮真的不想让他知道的事,那么怎么问也得不到答案。

咄咄逼人的事情徐庶做不出来。


  

中心广场已经装饰上了彩灯,除夕那天晚上这里将是不夜天。

小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衣乐此不疲地在雪地里嬉闹,徐庶驻足看着他们,有点羡慕他们的活力。

孩子们跑过广场,惊起豢养得懒洋洋地白鸽,徐庶仰头看着它们仓皇的模样。

闪光灯的白光蓦然亮起,徐庶惊了一下。

戴着绒线帽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拍立得说:“大叔,不介意我偷拍你吧?”

徐庶好脾气地笑了笑说:“现在我知道了,不算偷拍。”


  

“你一个人?”等照片的功夫,女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嗯。”

“那多没意思。”女生踢了踢脚边的雪。

“你也是一个人呀。”

“哪儿啊,我哥哥们在那儿。”女生指了指远处扎堆儿的男孩子瘪着嘴,说,“我去哪儿都要跟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可能你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好的风景。”徐庶抬手想摸摸女孩子的头顶,却瞥到那堆男孩子一脸戒备地瞪着这边,只好无奈地笑笑,把手放下。

女孩子笑着说:“那大叔你眼中最好的风景是什么?”

徐庶认真的想了想说:“我忘了。”

“什么啊,忘了算什么?”

“嗯……怎么说呢,最好的不在这里。”徐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而在这里。”

女孩儿若有所思。

拍立得的照片出来了,灰蒙的背景中飞着绒毛一般的雪,神情落寞的男人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白鸽。

“刚才我是这个表情吗?看起来好显老。”徐庶开玩笑地说。

“是啊,本来以为你是个忧郁大叔,但大道理讲起来跟我妈一样。”女孩子指了指照片中的另一个“入镜者”,眨眨眼说,“‘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照片角落里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他很英俊也很瘦,用骨瘦嶙峋来形容并不为过,在寒风中显得伶仃。他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徐庶,目光深邃像月下的海。

“这是……”徐庶奇怪。

“喏,在那儿。”女孩子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男人。

徐庶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男人。转身再想问女孩子,她已经跑走了。

女孩子遥遥地招了招手,被她的哥哥们簇拥着离开。

徐庶将照片放进口袋,转身向男人走去。


  

“我可以坐这儿吗?”徐庶指了指男人身边空出来的地方。

男人在走神,似乎没有想到徐庶会过来,眼神中流露出惊讶,往一旁挪了挪,点头说:“请便。”

徐庶靠着椅背,和男人一起看着远方的钟楼说:“今年真是冷啊。”

“嗯。”

“快过年了。”

“嗯。”

“你一个人吗?”

男人收回眼神,低头看着脚边的雪说:“不,我有太太。”


  

徐庶愣了愣,说:“我得了遗忘症。我记不住每天发生的事情。”

男人没说话。

“我很努力了,可很遗憾,只要一觉醒来,我就什么也记不住了。”徐庶风轻云淡地说,“我记不住自己的同事,他们要每天对我做自我介绍。虽然他们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厌烦了。其实……我也烦了。”

“是他们太没有耐心了。”男人同样平淡地安慰着,他是一个听众,尽职尽责地礼貌地安慰着。

“可是我不需要这样的耐心。”徐庶吸了吸鼻子。

“会有人让你习惯这样的耐心的。”

“您认识我吗?”徐庶突然问。

男人沉默了半晌:“我不记得见过你。”

“这样啊……”


  

两个人无言地坐了会儿,白鸽从他们脚边走过,偶尔扇动翅膀带起一片浮雪。

男人慢慢起身道:“我该走了,我太太等我回家。”

“再见。”徐庶道。

男人没有回答他,迎着风雪消失在广场。


  

【9】

他从梦中醒来。


  

风的呢喃与海浪的吟唱交杂,

梦里水声“滴滴答答”。

不知道是谁在低吟,

带着老唱片特有的沙哑。

指间滑落的是白色的沙,

聚成城也聚成塔。


  

光线迷蒙,

晕成水墨般的影,

最终落在他的眼上。


  

徐庶睁开眼睛,惨白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疼。

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后果就是全身僵硬,手脚冰凉。被压得麻木的胳膊下还垫着一个笔记本,红色的荧光笔写着“醒来必看”。

还没等他翻开,手指上的戒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血液不流通让手有些发肿,所以褪了半天戒指纹丝不动。

徐庶发狠一使劲,戒指随着惯性甩到了桌缝中。


  

徐庶爬到地上摸了摸,除了拿出了戒指还拽出一张相片。

落尘的照片上是徐庶和一个男人靠着沙滩的礁石:两个人都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徐庶腼腆地对着镜头微笑,而那个英俊的男人则别扭地看向别处,他的眼神深邃如深海汪洋。照片里的阳光灿烂,和这个城市一点也不一样,白色的沙像白色的雪,铺陈整个大地。

照片背面写着小字:

10.3   

Z


  

徐庶疑惑地瞪大眼睛,慢慢拿起了桌子上的笔记本。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难以掩饰的震惊地盯着几天前才被贴到笔记本里的照片:飞扬的大雪中,陌生的男人注视着他,眼神深邃如深海汪洋。

他顾不及穿好衣服,夺门而出。


  

“他是谁?他在哪儿?”

一进门,徐庶就抓住庞统问道,手中的照片快要拍在庞统的脸上。

“我的天,徐元直你发什么神经?操,你他妈手怎么这么冰?”庞统挣脱徐庶,指着他说,“别告诉我你穿着毛衣就出门了,怎么不冻死你个傻逼呢?”

“士元,他是谁?”徐庶的手冻得发紫,几乎拿不住照片。

“什么谁?我不认识。”

“不,你肯定知道,孔明也肯定知道。从那时我没有告诉你们他留下的字母,而你们却清楚地说出来他是‘Z’起,我就知道你们认识他。”

“元直……”

“士元!”徐庶坚定地说,“我无条件信任你们,我相信你们有理由这么做。而我同样也有权利知道真相。”他顿了顿,“我想知道他是谁。”


  

这种感觉庞统太熟悉了。

还在上学时,徐庶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在辩论赛上兵不血刃地让对手丢盔弃甲。

温和的男人从来不软弱,逆来顺受在他身上也并非是贬义词。他只是习惯藏起所有锋芒,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听众。

谦卑却不卑微。

宽容却又执拗。

和那个人一点也不一样。


  

庞统叹了口气:“法正。法律的法,正直的正。市中心医院。”他拿过自己的外套扔到徐庶怀里说,“我最大号的衣服了,记得还给我。”

“谢谢你,士元。”

“好了好了,快走吧。”庞统站在家门口目送徐庶离开,直到看不到徐庶的身影,他才打通了诸葛亮的电话,“你说得对,元直从来不是傻瓜。”


  

徐庶穿着拖鞋,在没有融化的雪地里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他想知道过去的一切。

他想问问那个人为什么离开。

他想习惯那个人的耐心,即使他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冲进市医院,徐庶扑到值班台前,语无伦次地问:“法正!有没有一个病人叫法正?”

值班护士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她不紧不慢地在电脑里搜索着:

“法正,九楼,监护室。”


  

【10】

徐庶站在病房门前突然心生胆怯。

他整理了一下皱皱巴巴的外套,庞统的衣服尺码确实小了些,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融化的雪透过单薄的鞋面浸湿了袜子鞋,带着阵阵寒意从脚底直穿到五脏六腑。

徐庶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平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带着氧气面罩,呼吸机产生气压强行将氧气输送给他。所以他的每一次喘息听起来就像破旧的风箱一样,沉重而沙哑。

他似乎比几天前见时还要瘦削,紧蹙的眉头终于在这时展平,徐庶却觉得他还是皱眉时比较好看。

心率仪上的起伏很慢,“嘀——嘀——”的声音听得人心烦。又或是这里太过安静,所以听起来令人恐惧。


  

和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徐庶以为自己会难过,以为自己虽然流不出眼泪但好歹也会悲痛一下。

可是,并没有。

他眼中的男人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徐庶想骗自己的大脑,可心脏却告诉他:你不难过,因为你不认识他。

存在的记忆里的喜怒哀乐都不属于他们两个人,即使他们差点儿共度一生,他对男人的了解也止步于“法正”二字。

对于徐庶来说,男人不过是一个病人,需要同情的病人。


  

床上的男人听到了动静,艰难地睁开眼睛。

在看到徐庶的那一霎,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明,深邃一如往昔。

徐庶手足无措地走到床边,说:“你疼吗?”

男人没办法回答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徐庶,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南海中。


  

徐庶忽然想起口袋中还放着那对戒指,摸索了一下翻出来,在男人凝视地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将其中一枚戴在无名指上。

男人激动起来,颤抖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徐庶拿起另一枚戒指,跪在床边,虔诚地将它戴在了病床上的男人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非常合适。


  

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才轻微地点了点头,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开始痉挛,沉重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心率仪也发出刺耳声。

警铃大作,没等徐庶反应过来,便有无数的医生护士涌进来将他挤到一边。

他们神情严肃,说着徐庶半懂不懂的话。

“病人心率和血压急剧下降。”

“准备除颤!”

嘈杂的说话声伴随着电流的声音,震得徐庶脑中嗡嗡作响,巨大的蜂鸣声直击耳膜。


  

脑海中大海与白沙交错,不知道是谁在唱歌,也不知道是谁在笑。

徐庶想起自己高中时生物课上的解剖实验:当兔子的肚皮被割开时它还是有意识的,局部麻醉让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它的内脏取出来。

现在徐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兔子,时间将他大脑里的记忆取出,展示在他面前,肆意地嘲笑他的无力。


  

最终万物归于平静,心率仪的显示屏中只有一条直线。

徐庶愣愣地看着医生在病床边摇头,看着他们将白布盖在了男人脸上。


  

时间是刽子手,而遗忘就是那把刀。

徐庶没有想哭的欲望,虽然他也不可能落泪,他仅仅是觉得胸口堵得慌,他觉得那大概就是可惜生命的流逝。


  

徐庶穿过人群和充满消毒水的病房,行尸走肉样地走出医院。

他茫然地看着来去的人,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他只能抬头看向天空,恰有雪花落在他的眼中,融化成泪。


  

【法正】

我和他的相遇纯属意外。


  

那时,我事业不顺——摄影室面临倒闭,在酒吧里喝闷酒,偶然发现他在角落里发疯似的灌自己。

然后他不出意外地喝多了,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发起酒疯着实有趣。 

醒来时,他却无辜地说不记得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病叫顺应性遗忘症,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叫徐庶。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产生了兴趣。

我开始开展幼稚的恶作剧,我不断以路人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听他一遍遍介绍自己叫徐庶,介绍自己有遗忘症。

而我也莫名的不厌其烦地说:“你好,我是法正。”


  

这个玩笑终止于某天早晨,我再次站到他面前,没等我开口他就说:啊,早上好,法正。

说不心虚是假的,我以为是他的病被医治好了,后来才知道是他有一个笔记本,我想那是我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他的笔记本中。


  

无聊的游戏原本应该终止,可徐庶却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恶劣,甚至他会主动找我,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喝点咖啡。

他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朋友们,诸葛亮和庞统——一个我看不惯的男人和一个整天喋喋不休的矮子。

他们对于我的出现也很意外,戒备地审视我,旁敲侧击地警告我不要伤害徐庶。

谁会对一个记不住东西的白痴下手呢?


  

我也忘了是在哪天,也许是一个晴天,也许是一个雨天。我和徐庶在他家阳台喝着咖啡,聊起来过去。

他说自己是一个看上去烂好人,实际很贪心的自私鬼。

我说不可能。

他摇头说以后会知道的,然后他问我有关我的过去。

我不胜其烦,告诉他我有过几任女朋友,不过都无疾而终,因为她们觉得我的心是石头做的。我不会给她们热情的拥抱,我也不懂得什么是浪漫。

他笑出声然后说,那是因为她们不懂你。

我嗤之以鼻,那你就觉得懂我了?我们才认识一个月,而且你根本记不住我。

他点头,笑得和楼下饭店的招财猫一样说,懂一个人不用多久也不用脑子而是用心,我知道你的热情没有找对人而已。

我愣住,没有看他。


  

也许那时我就病了。

这种病没有根源,无法医治,非主流地说它叫:相思病。

该死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记不住东西的傻子。


  

说真的,我的前女友们确实没有说错,我这个人根本不懂浪漫为何物。

我人生中做过和浪漫沾点边的最智障的事可能就是用荧光纸剪了一下午的星星,然后用它们贴满了徐庶卧室的天花板。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说城市里没有星空。

当然,我不会承认其实后来徐庶剪的比我多——我对这种事一向不太有耐心。

也就是在那一晚,他拉着我说:留下来吧,和我一起看看星星。


  

转天早晨,我在他的惊慌中醒来——他忘记了我,忘记了疯狂的一晚。

那是我第一次痛恨他的病,也是我第一次觉得无力。

我迫切地希望他记住我,我撕掉了他的笔记本上有关我的部分,并且勒令他不许记录。这样的后果就是每天我睁眼就能看到他震惊地瞪着我,质问我是谁。

然后我就会安抚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们的故事,告诉他我叫法正,是个摄影家。


  

说真的,这场爱情太过辛苦。

我预感到总有一天我的耐心会消磨殆尽,我会和他争吵,然后分开。

这不是我所想的。

我想象中的,应该是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早晨,他睁开眼对我微笑,说:早上好,孝直。

然后我们可以赖床到中午再起床。他做饭,我在一旁看着。我喜欢他忙碌的样子,有烟火的生活才叫人间。

下午我们可以晒太阳,咖啡壶里煮着咖啡,新买的书散发墨香。

晚上,在昏黄的灯火下我们互道晚安,在安睡中准备迎接新的太阳。


  

可是这一切在我们看来都是奢望。

因为我不可能赖床,而他不可能记住我。

我们去定做了戒指,沙漏样的花纹,我设计的。代表着时间永恒,就像沙漏里的沙子,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沙漏怎么翻来覆去都永远是那一堆沙子。

可是第二天,他就在惊慌中穿起自己的衣服,站在床边看着我。


  

那天,我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而他坐在我旁边盯着自己的拖鞋说,对不起,孝直,我很努力了。他垂头丧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没办法流泪。

我一直觉得很神奇,弱气和容易感动这两种特质放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违和,而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我沉默了很久说,等有一天你的病治好了,我们一起出国怎么样?去法国,去冰岛,去非洲。

给狮子当饭后点心吗?他用尽力气笑了笑说,你知道的,我的病不可能好。

我抓过他的手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说真的我不是热衷于玩乐的人,我一直认为那样太过虚度生命,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段时间是快乐的。

我们去了海边,在沙滩上,有个爱凑热闹的黄毛强行给我们拍了照片。

元直很满意,而我觉得马马虎虎而已。

我在照片的背面写下日期,将我随身很久的钢笔送给了他——那是我刚入行得奖的奖品。

我问他,你用这支笔写下我们所有的事情怎么样?

他笑着推开我说,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肉麻了。


  

古人说乐极生悲不是没有道理的。

回去的路上我们的车出了车祸。

好在他没什么事,我也没什么事。

除了检查过程中,医生在我脑子里发现了一个已经扩散的肿瘤。


  

长期熬夜和不规律的生活对我的身体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伤。

医生的建议是,最后的日子里要快乐。

去他妈的。

我拿到诊断书想了很久,想的最多的是该怎么面对元直。

最后,我做了决定。


  

我重新用工作填满我的生活,忙到脚不沾地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以后的生活。我开始变得暴躁,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多数情况下连我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

我们开始争吵,虽然大多都是他在忍受。

他真的太懂得逆来顺受怎么写了,他让我厌弃这样的自己。

我搬出了他家,用很拙劣的理由——

我说,什么时候你记住我了,我就会回来。否则,不要来见我。


  

几天后,诸葛亮和庞统找到了我。

我说过,我挺讨厌他总是带着高深莫测的笑,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无比聪明的人。

诸葛亮说,你瞒着他什么事?

庞统说他们去看过徐庶了。

那个傻子为了让自己记住,自残似的用小刀在胳膊上刻下伤痕,每记不住一次就刻一刀。

爱情让我们变得都不像自己。


  

我没有说谎,如实告诉他们我的病情,并且希望他们帮助我,我知道他们会同意的,因为我们都是理智的人,我们都希望徐庶好好的。

诸葛亮说,如果你希望元直放下就不该给他希望,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和平分手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将工作室卖掉的钱给了诸葛亮,希望他能帮忙安置元直的余生。

他同意了。

我说,我想再最后见他一面,在咖啡厅。


  

命运总是捉弄我。

那天,我没有等到他。

而我再一次昏倒在咖啡厅。

我醒来后,诸葛亮告诉我他去过元直家了——用我身上的钥匙。他看到元直因为高烧倒在地上,但他没有叫醒元直,而是把元直家中有关我的一切都拿走了。

我说,这样挺好的。

诸葛亮说,下面你需要安心养病,让自己活的久一点。

我大笑说,我会的。


  

之后的生活乏味且枯燥。

我偷偷看过他,在酒吧,在咖啡厅,在他家楼下。

他过得很好,会对我笑,会告诉我他叫徐庶。


  

也许我不该耽误你工作的时间,护士小姐,不过还是谢谢你肯听我讲这个冗长的故事。

不用为我们的故事伤心,因为我不遗憾,他也不难过。

这里是两张摄影展的票,主办方前两天寄给我希望我去看看自己的作品,不过我实在懒得去,送给你好了。


  

今天的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我想出去走一走。

放心,我很快会回来,就去市中心广场看一看,他之前很喜欢那儿。我总说那里很吵,他说只有吵闹才会让人觉得是在活着。

什么?你问我以后的打算?

呵,我说了,不用为我们担心。


  

我们的故事注定不会有结局。


  

他永远活在过去,而我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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